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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(fēng)一吹，日子就老了。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，逢到周末，我總會回去看她。

下午到的時候，母親在屋后整理扁豆藤。扁豆是家中主要經(jīng)濟來源，她種了好幾畝，從春天一直忙到秋天，收兩季。開花時，上下紫紅，成串成穗，漫成花海。要是扁豆架足夠高，花葉鋪天蓋地，一派繁盛。母親腰間扎個蛇皮袋縫制的腰包，頭戴鴨舌帽，在行間進進出出。

我站在田埂上喊母親，她應(yīng)聲，朝我搖手。我走進扁豆地，在叢叢紫花間，迎著傍晚的陽光，只覺腳底松軟，干凈清爽。扁豆架近兩米高，紅布條捆扎，間距疏密有致，排列整齊。扁豆藤自下而上，攀緣置頂，盡顯生命張力！母親在掐花序下的側(cè)芽和老葉、病葉，及多余的葉蔓。我默默觀察后，學(xué)著做。低頭縮頸，彎腰躬身，手腳并用。無風(fēng)，悶熱的天，在扁豆藤制的天然屏障間，立刻讓人汗如雨下。

母親的臉通紅，手上的動作毫不含糊。偶爾看到早熟扁豆，摘下，放腰包里。母親的腰圍在幾年內(nèi)猛長，此時附加腰包，整個人看起來圓滾滾的。明明心臟不好，不停急喘，可她還是堅持做到了頂頭。我跟在母親后面，也捱到盡頭。

母親摯愛土地，扎進去，全情投入。從前是，現(xiàn)在亦是。

記事起，她帶我認(rèn)識了家中的每塊地。黃土地，灰塵飛揚，母親甩著長麻花辮，牽著我的手，哼著小曲，穿過村里的每一條小路。看到野花摘一把。蜜蜂蝴蝶跟著我們飛，我們在路上笑著，走著。過年過節(jié)，串親戚前，她反復(fù)教我行禮。母親騎自行車，我坐后座，手里拎禮品。禮物多是糕點，母親用大紅紙包得漂亮嚴(yán)密，拿在手中沉甸甸的。她載我過橋，拐彎，穿行老街。

十歲之前，母親總走在我的前面。那時，她腰身柔韌，體型苗條，一雙大腳板，走路帶風(fēng)。挑糞、扛籮筐、打藥水、拉拖車、熬薄荷油等重體力活，她做起來，不比男人差。鄉(xiāng)鄰們羨慕父親娶了個能干的妻子，里外都是一把好手。除了種地，母親經(jīng)常閑時收拾屋子。瓦房、廚房、庭院，曬場、豬舍、魚塘、菜地，處處明麗敞亮！別的孩子擁有的，我剛羨慕，母親很快送上。童年，她對我無限寵愛和包容。

十歲之后，母親喜歡在我的身后。她教會我騎車，并買了輛彎杠自行車送給我。每天清晨和中午，吃完母親做的飯，我獨自騎車上學(xué)。不用回頭，我也知道，不到拐角處，母親必然站在家門口遙遙望著我。她鼓勵我，給我訂下一個個小目標(biāo)。初中、師范、工作，逢到人生門檻，母親一直是那個目送，為我加油喝彩的人！

回憶至此，記憶中的母親轉(zhuǎn)而被眼前蹣跚的母親打斷。她早已走不快了，落在我后面。長期勞作讓她腰痛腿痛，不需問，我也能猜出，她身上至少貼了三塊膏藥。

夜幕降臨，風(fēng)從腳底拂過。那個帶我丈量過所有土地的人終是老了！